這一系列文定龜山島活動的合輯,預計在12月出版,我將自己的想法寫成3千多字的散文,後來為了刊載在人間福報的副刊(篇幅關係),又刪減為1500字,唉,也略去了不少情感,不過在這裡,我還是將全文放上來。

龜山島之旅,真是一趟奇妙的旅遊。真是無與倫比的美麗....不是幫蘇打綠打歌喔....



從北宜山路返家,未至山底,就見龜山島在遠方矗立。從濱海繞路返家,在蜿蜒的公路上,龜山島始終相伴。從高速公路返家,出隧道口,龜山島隔雲霧遙遙相望。

無論從哪條路回家,總會先遇上龜山島。對蘭陽子弟而言,龜山島像是一把開啟鄉門的鑰匙、一盞默默等候遊子歸鄉的明燈,是家鄉的浮水印。

但龜山島卻不像金門、馬祖歷史「顯赫」,也不如澎湖、綠島容易親近。自1977年遷村,成為軍事基地,2000年才重新開放觀光,封島二十多年,讓龜山島始終與人保持距離,就連自己的鄉親也不例外。登島必須經過申請、核准、抽籤,就算是順利成行,也得看看當天氣候狀況,萬一遇上翻天巨浪或是疾風驟雨,就只能遙望龜山島了。

對我來說,登不登島並不重要,隔海觀望的龜山島已經是最美了,可是當我得知有機會可以踏上龜山島,並與許多文人共宿一晚,我的心卻開始動搖了。

大家會不會像成年組童子軍的營火晚會,大家爭相朗誦自己的作品,或者像竹林七賢,慵懶地躺在草地上,什麼事也不做,就只是靜靜地聽著海潮聲。

島上的日出與落日會不會特別美麗呢?

往另方面想,說不定會遇到魯賓遜漂流記裡所發生的事情,那裏畢竟是孤島,是荒島,是大海嘯一口就能吞噬的小島。大概是受到行前通知裡寫著必須攜帶睡袋、手電筒、藥品的暗示,潛意識裡一直認定自己要準備去過野人的生活了,至少是稍微不文明一點的野人。光是這點對已「宅」了很久的我而言,實在是莫大的吸引力。我興奮地寫下離言,當晚就以e-mail告知所有好友。

其中一個朋友以極快的速度回覆我:別忘了帶上荒島唱片。
還有一個希望我別忘了多帶幾個救生包,他說:龜山島是個活火山。

不過,踏上龜山島後,才發覺自己真可笑。那裡有水、有電,手機滿格,無線上網暢行無阻。沒有熔漿,只有綠草、湖泊、樹林、山頂和吵雜的人群。
這年頭,想做魯賓遜恐怕還是很困難。



When the Saints Go Marching In 聖者行進

我當然沒有帶著唱片出門,為了應付「野人」生活的行李已經塞爆,連再多一隻牙刷也擠不進去。揹著雙肩帶的行李袋,右肩再扛了個睡袋,左手提著紙袋,已經接近我的負荷邊緣,更別提什麼救生包,在島上遇上火山爆發的機率恐怕比翻船低多了,我乖乖穿好救生衣,找了個最佳欣賞的位置坐下。

船主先帶大家繞島一週,沒有鯨豚跟隨,沒有暈車嘔吐,就這樣一路搖搖擺擺,看完龜山島的海底溫泉、龜岩巉壁、眼鏡洞、龜島磺煙、峭壁,最後在礫石灘旁的便橋上岸。
迎拱蘭宮「媽祖返鄉」活動的民眾早一步登島,宗教活動讓整個島擾攘起來,我是愛看廟會的,當然也不落人後跟隨,望著虔誠的信徒將媽祖扛在肩上,一步一步朝前走去,我的腦海不由自主地響起Louis Armstrong演出的When the Saints Go Marching In,奇妙的是清亮小號聲叭叭叭、嘟嘟嘟,正好與信徒的腳步一致,彷彿播放著電影配樂,情境是多麼的融合,但當我真正走到那棟擁有頭城鎮龜山路282號門牌的廟宇前時,小號卻降成了低音號,只剩下零落、模糊的樂章。

這應該是全台香火最微弱的廟宇吧,聽著隨行領隊、文史工作者講述精采的歷史經過,卻無法掩飾一磚一瓦所散發出的寒愴。之前,它曾經是拱蘭宮,全島唯一的廟宇,供奉媽祖,護佑著所有出外捕魚的龜山子弟,村民遷回本島後,在居住的社區籌建新廟,並將媽祖迎至新廟供奉。

如今眼前所見是已更名的普陀巖,信奉由後來駐防官兵所迎來的觀世音菩薩。畢竟孤島人稀少,香客自然不多,更別提重整翻修,普陀巖全身都是時光侵蝕的痕跡,彩繪剝落斑殘,磚瓦寂寥殘缺,尤其是被敲毀的頂燕脊尾,雖說是擔憂媽祖不回新廟,而截斷所謂的「神明接收器」,卻讓人覺得凡間真是世態炎涼啊。然而廟內觀音寶相莊嚴,態度祥和平靜,絲毫沒有半點委屈,不禁讓人肅然起敬,我誠心合掌膜拜,默默祈求自己也能像祂那般處事泰然。

搭船過來的遊客,也不忘在此流連,此行又恰逢宗教活動,進出廟宇的人頗多,不少人聚集在廟門前聆聽耆老、領隊講述廟宇的傳奇事蹟。一位同媽祖返鄉的長者也忍不住說起當年往事,也有不少位紛紛在旁補充,講得興高采烈,但也偶有意見分歧的時候,大家的過往回憶似乎很難完全吻合,我這個局外人當然也弄不清楚真相為何,不過三十年的光陰,歷史卻悄悄地變模糊了,想來總有幾分感慨。

望著準備搭船離去坐在轎上的媽祖,心想大概只有祂記得最清楚了。

Homeward Bound 返鄉之路

沿普陀巖對面小徑而去,那裡還留有幾間荒廢樓房,據說是當年島上富裕人家的房子,也是印證島上曾有住民的遺跡,除少數幾間修葺為人文地質生態展示館,其他已殘缺破舊,荒草叢生。那些富有人家的親人或子弟們,或許也在這次歸鄉活動人潮行列中,不知他們是否感觸良多,我倒是想起父親從大陸返鄉之旅回來後曾說,什麼都沒有了也許比只剩斷垣殘壁好一點。

我並沒有與父親同行,不太能理解他的心情,但講到有關思鄉情愁,Simon and Garfunkel演唱的Homeward Bound,最讓我感觸良多。剛上大一那年,我對離家後什麼都得自己來的生活感到無措,無論是在公車上、走在馬路上,或是坐在課堂裡,都會讓我想起Homeward Bound這首歌:「每一個陌生的臉龐都在提醒我,有多麼渴望回到家鄉,多希望我是在返家的路上!」

站在這幾間廢墟裡的心情,勾引起我對這首歌的回憶,返鄉的龜山子民也有跟我一樣的心情嗎?從他們複雜表情的臉上看不出答案。我想是自己太傷感了,也有些自以為是,處處必須仰賴船運的島上艱苦生活,怎麼會是現在年輕一代所嚮往的,島上的美好時光僅屬於天天眺望遠方故鄉的老人家們啊。

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和我父親的想法一樣,曾見證龜山居民遷島的老阿伯,聽見我們一行人隔日還要攀登401高地,便興奮地建議乾脆夜宿高地頂,阿伯說他以前就這麼做過,還說401高地的夜晚處處可見螢火蟲穿梭,彷彿是天空繁星的倒影,隨手一抓,都是閃亮的星星。

「唉,要不是雙腿已不堪負荷,還真想再上高地看看,儘管…也許螢火蟲都不見了。」當我實實在在踏完1706階,汗流浹背登上401高地,全島景致盡收眼底,讚嘆美景之際,阿伯的這番話卻不經意閃過腦海。



What a Wonderful World 多美好的世界

龜山島的靜謐不容易讓人適應,尤其是當夜晚降臨的時候,若沒有聽見人們聊天的聲音,或是走到岸邊聽聽海潮,心中還真有點不安。

然而夜宿那晚,站在堤防上,點燃了萬家燈火的海岸線,彷彿是上千萬隻排好隊的螢火蟲拼命搖著屁股,清晰可見,我有些意外,龜山島與對岸的距離並沒有想像中遠,心裡的懼怕突然一掃而空。

喔,我是從那裡來的呢。

從來沒有站在這樣的位置望著故鄉,明明看得見,卻無法伸手可及,感覺很奇特,也許是因為距離的關係,我能體會阿伯為什麼慫恿我們夜宿401高地,也有點了解父親的心情,他應該也曾經這麼回望他的故鄉,但故鄉卻已經無法回應他了。

想想,我是何等的幸運啊。

沒有父親因戰爭離家卻從此永隔的遺憾,也沒有老阿伯被迫遷移只能遙望故鄉的感慨,想家,買張車票輕易就能到達,想待多久就待多久,家鄉對我來說,就像是一個避風港、休憩站,一個溫暖的懷抱,從來不需要擔心害怕有朝一日會失去它。

「非關男孩」主角休葛蘭在電影一開始時說過:每個人都是座孤島,這年頭大家都很孤獨,這是個孤島年代。我也是一個孤到不行的孤島,即便是身在故鄉,卻仍不清楚故鄉帶給我的力量,然而當我雙腳踩在真正名符其實的孤島上,一個面積僅有2.85平方公里的孤島,我突然明白,在深深的海底下,與對岸的陸地其實是相連的。

即便是孤島,也並不孤獨。

那兩天,我和龜山島聊了許多,環湖行走解民情,坑道步道明歷史,躺在礫岸等日落,坐在堤防觀星斗,攀爬高地望故鄉,它讓我明白,活在這世上真是件美好的事。

後記:
文章完成後,吳敏顯老師曾指正有關拱蘭宮廟頂燕尾脊(俗稱翹脊)折斷一事,耆老說是神明的通訊接收器,為了怕媽祖會懷念舊居常跑回龜山島,所以在六十五年媽祖跟著遷居時即故意敲掉的。
然事實上,吳老師曾找過自己在七十六、七年前後登島所拍照片(在老宜蘭的版圖222頁上也登過黑白照,不能看得很清楚)廟頂所有的燕尾脊仍完整無缺。
拍照的時間,島民和媽祖遷台已經過了十幾年。
吳老師特別叮嚀:人類真的很健忘,前後不過二三十年的事,就差那麼多。唉!寫小說寫神話是一回事,寫人文歷史場景,真的不得不慎。

我也得好好記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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